想写一些关于外婆文字，已经很久了，无数次提笔，但都未能成，世上原本许多的事是很难用文字所能完全表达出来的，情感尤为如此。三月，清明将近，放眼，随处可见为先人祭祖的扫墓人。每斯于此，我就会想起外婆，想起她平凡而伟大的一生。

　　外公是抗美援朝时的军人，小时听母亲说，外公抗美援朝回国后最早分在铁道部门工作，武汉长江大桥就是外公与他的同事建设的。外婆是武汉人，那时她还是一个大学生，也许50年代是崇拜军人的年代，外婆爱上了在武汉工作且大她10岁的外公，后来又义无反顾地跟着外公回到了农村，并为外公生育了二男三女。

　　外公是50年代响应党的号召回家乡建设农村的，那时外公是我们公社第一个党员，第一任大队书记，后来经他培养的党员有20多名。听母亲说，外婆年轻时以雍容著称，也许是大城市的大小姐，外婆做什么时候事都干净而清爽，哪怕是在生活最艰苦的60年代，家里老少9口人吃饭，外婆也生活的乐观豁达、温文尔雅、乐于助人，仿佛任何苦厄都能从容面对。她的五个子女也就是我姨和舅舅他们从小调教的文明礼貌、端庄整洁，哪怕就是补丁贴补丁的衣服，也会有她绣的几朵小花来陪衬。在苦难而物质极为匮乏的60年代，外婆心存希望，活的恬静而淡然。外婆苦难生活在1979年上演大幕。因为那年她深爱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舅在参加自卫反越战场壮烈牺牲。那时我只有3岁，直到今天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是在一个下雨的中午，母亲急急地从幼儿园把我抱回家，一路泪水来到外婆家，才知部队来信了，说舅舅在晚间值勤时，与三个越南兵短兵相见，在杀死两个敌人后，因寡不敌众光荣牺牲，连同他一起牺牲的还有一个离他5米远的另一个战友，那年大舅只有18岁。记得那天屋子里到处都是哭成一团的人，而其中有外公和堂外公的争吵声，好象是堂外公在怨外公不该让大舅去参军，说外公好不容易自己从朝鲜战场捡回一条命，还坚决让儿子去参军。外婆和几个姨妈早已哭的不成人样，那是我人生中最早感受到亲人离开带来的疼痛。尽管后来我陆续见证了一些亲人的离去，包括我的父亲，但或许那是第一次看到生和逝分离的切肤之痛，所也许是年少，也许是聚少离多，因此记忆中的大舅总是一些片断，很零散，也很模糊。有关大舅最清淅的画面也只是儿时他带我去小河边捉狮公皮鱼，到后山去挖春笋、去摘野果和杜鹃花的几个画面。但长大一点后去外婆家，在外婆的房间里总有三张大舅的照片，一张是刚去部队胸戴大红花照片，一张是舅舅在法卡山手握钢枪的照片，一张是舅舅荣立二等功的照片。说实话，大舅真可谓青年才俊，1米75的个头，加上一张轮廓分明的国字脸，套用现在流行词语就是帅呆了。外婆曾开玩笑的对我们说，如果大舅是和平年代的兵，一定可以进三军仪仗队。也许在她的记忆中，大舅永远是18岁。在大舅牺牲2年后，我的外公也离开了外婆。外婆在苦难中一个人拉扯大我姨他们三姐弟，并帮他们成家立业。

　　2003年，已是60岁的外婆再遭人生致命的打击，他的小儿子也就是我小舅在广东务工时出了车祸，撇下一对儿女离开了外婆。那时她的孙子一个3岁，一个才1岁。那年我在县城读高三，陪母亲去看外婆时发现仿佛一夜间外婆老了许多，头发一夜全成花白。后来外婆让她的小媳妇平和的离开了她，年过六旬的她独带两个幼儿过日。为了生活，60岁的外婆又如她年轻时的模样，起早摸夜，重操旧业。前几年甚至还学着村民种起了大白苦瓜，种起了香芋，以供她两个孙儿上学。我很难想象60多岁的外婆象一个男人样养育儿女，学种农活的艰辛模样。但每次去外婆家，也都有外婆清爽地笑声，但我深深地知道在外婆笑声背后有着多少哭泣而彻夜失眠的夜晚。

　　唯一的舅舅离开外婆后的每个清明，我都会陪母亲去外婆家为外公、舅舅扫墓。3月22日，是双休日，我又陪母亲去外婆家。走在去外公和舅舅安息的路上，一路细雨，一路苍翠。但三月里，已有满山火红的杜鹃花。外婆和母亲跟在我的后面，一路细语。外婆说，感谢政府的好政策，现在日子好多了，上次我帮她申请的农村低保又提高到60元一个月，三个人就有180元；政府对烈属很照顾，每年都有来看望和慰问；方圆几里的村民对她也很尊重，她坐车去集市总不收她的钱；在农活忙时，有不少的村民抢着帮她干活；她的两个孙儿也很听话争气，现在都读高中了，大红的奖状贴满了整个房间。听到这，我的眼眶开始湿润，回头搀着外婆，细雨中让我感到温暖，而泪水打湿了这个三月的清明。

　　我想在外婆不算漫长的人生中，外婆承受了比一般人更为深沉的痛楚，忍受、付出、疲累、无奈、披星戴月、流泪流汗……外婆总能忍耐着挺过来。更为可贵的是，外婆被命运鞭挞时模样并不难看，相反，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强活着，精致的活着，即使在亲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时，她仍然头发绾于脑后、神态举止宛若当年那位武汉女子，任苦难把她磨炼成顽强坚韧的女人。我想象外婆这样有着强大生命意志力的女人，也算是一种传奇了吧。她穿越了苦难的岁月，于逆境之中磨砺出从容、淡定、乐观、感恩的品质，她何尝不是中国不曾弯曲的那一根脊梁，脖颈处还有着优雅的曲线。

　　三月里，清明时节，在母亲的家乡，我见到了最美丽的花，那是开在烈士英雄母亲心中的生命之花，于人生的花园角落，它淡然开放，持久芬芳和绚丽。(厉忠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