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泰戈尔(印度)

　　伴随着白晃晃一道长空利剑，“哗啦——轰隆轰隆——轰隆——”，夏夜闷雷骤响。中队长高峰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睁开他那双机警的大眼睛，看着一团黑糊糊的四周，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一下就嗅出没有异常情况。忽然觉得胸中似有一坨很重的东西压着，让他窒闷难受。既而又想起近一个月以来在园子里照料的那些花儿，终是放心不下。于是手摩挲着摸到电筒，随手披上警衣起身出门，悄悄儿到那个满种着太阳花的园子去。

　　夜是漆黑的一片，在他的脚下仿佛横着沉睡的大海，安静而又神秘。天空阴云密布，那厚而黑的云层里面似乎隐藏着可怕的邪恶鬼魅，在不停地漫漫地翻滚和乱窜。闷热的空气包围着他，偶尔夜空吹来一丝凉风，像轻细的木梳梳过他的发丝，也掠过他那坚毅的脸庞。远处派出所大门上方的路灯射出来几点灯光，此时尽管昏黄而微弱，却又像是一位忠诚的卫士，默默地在那里散布着它一点一点的光亮，坚定而执著地照着大门上威严而端庄的警徽以及它下面的区域。凭着多年从警历练出来的经验和习惯，他夜行从不用手电筒照明，因为那是他的武器，要到关键时刻才能用上。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他的花园里，小心仔细查看他的那些太阳花，就像平日里侦察警情一样。那黑夜里的花儿此时似乎成了蹲踞在阵地里的战友和兄弟，茎秆圆形，粗壮多菱，坚强直立；一株挨着一株，挤在一起，相互扶持。叶面阔大，表面粗糙，刚毛短硬。高峰一直以来就是一个严谨又细心的人，确信他的这些花儿安然无恙，他才悄悄地打开手电筒。呀!好大的花苞，一大朵一大朵地排着，挂满枝头，青翠欲滴，似乎都在热情地期待，快快儿变成一朵朵美丽的太阳花……

　　“丁玲玲，丁玲玲——”一阵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从派出所值班室方向清晰地穿过静谧的夜空，传到高峰的耳朵里。高峰立刻警醒的意识到，不好，肯定又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了。于是一阵快跑，来到值班室，接到那报警电话。果然有重要情况，塔峰镇岭脚村有一伙人正在进行实施偷盗。高峰听罢，立即放下电话，火速召集今夜值班的四位民警：黄恺胥、吴涛、黄华、李民友。整装披坚，抖擞精神，跳上警车，一阵风一般地去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已是两天没有来上班的指导员冯杰回到所里上班。在一次和高峰一起执行任务中，冯杰的大腿曾被歹徒猛猛地刺过一刀，因为所里事儿太多，治疗腿伤也是时断时续，熬到现在已成老病。大前天向所长唐跃华请假，所长诚恳地命令他务必在家多休息几天。倔强的冯杰就是不同意，说就请假两天。今儿他满面春风地走进综合办公大厅，习惯性地想要和大家问好。可大厅里那异样的肃静，一张张的脸凝重而忧郁，有几个人不禁意抬眼看见他马上就又低下头。冯杰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喉咙一阵阵发紧。就满带着疑惑而焦急地大声问道，“今天是怎么的啦?”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回答。冯杰就立马火爆了起来，右手一把抓起新招来工作的辅警王黎明的前襟，嘴巴大吼一声，“到底是怎么啦?”这时被抓问的小王双眼已噙满泪水，嘴唇几乎哭着嗫嚅，“哥，大队长——他——昨天晚上——牺牲了!”冯杰一听清楚，来不及察看和回应大家一致地脱帽站立起来的敬礼。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嗡——”的一下，有如被晴天一个霹雳狠狠击中。紧接着，巨大的悲痛有如潮水向心中侵袭而来，他的整个人儿似乎要瘫下去。腿在发颤，手在发麻，脸在发紫……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怎么的，强忍着无比悲痛的冯杰拖着沉重的身子，静静地来到了一起共同战斗多年的老伙计高峰的房间。往日熟悉的陈设此时显得是那么的零乱而陌生。他没有心思去收拾和整理，只是像一根木头一般直立着。良久，他才将沉重的身躯挪到老伙计的办公桌前。再一次注视着桌面上用一块厚玻璃压着的那两张并排齐整的相片。左边的一张，那是金黄的太阳花，婷婷直立，一朵挨着一朵，花盘都朝着一个方向。画的左下端有三行醒目的楷体字。第一行，“太阳花：又称朝阳花、向阳花、向日葵”；第二行，“习性：喜光照又耐寒”；第三行，“花语：沉默的爱，爱慕，忠诚，奉献”。靠右边的一张，还是金黄的太阳花为背景，碧云天，阳光下，魁梧的高峰灿烂的微笑着，深情地注视着远方。同样是在画的左下端有三行醒目的楷体字。第一行，“我的名字：高峰，人民警察”；第二行，“业余爱好：下地劳动，最喜太阳花开”；第三行，“人生格言：奋斗的人生最壮丽”。此时此刻冯杰又看到这无比亲切的太阳花和老伙计，再也抑制不住痛失了老战友的悲伤，放声恸哭，一任泪水倾泻而下……

　　之后的三天里，派出所抽调了一些同志，为他们牺牲的战友悉心操办后事。这个时候，高峰不幸牺牲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短短几天工夫整个小县城的的人们对他的英雄事迹几乎家喻户晓，无不感慨叹惋。他的亲人更是悲伤欲绝，痛哭失声，唏嘘不已。县公安部门还特意对高峰的事迹作了表彰和宣传报道，授予他“人民英雄”的光荣称号，并赠送了一面书写着“铁肩担道义，忠勇铸警魂”的殷红帜旗。出殡的那天，前来吊唁的人一个个手里都拿了一束束白色菊花，包围在高峰灵柩的四周，形成了一个花的海洋。

　　下午两点钟，追悼大会开始了。派出所所长唐跃华慢步上前三鞠躬，然后致悼念辞，细述高峰平凡而壮丽的一生。高峰工作的一生中，破获大小案件67次，调解各种纠纷案无数。曾一次荣获省级二等功，三次荣获市级三等功，七次被县委、县政府嘉奖。在读到高峰牺牲的经历时，唐所长的声音低沉，语调悲怆。“这一天晚上，高队长带着四位同志火速赶到岭脚村。村口留下两人，以防罪犯逃窜。自己亲自带领其余两位同志前去实施抓捕。不到五分钟就当场逮捕两个小偷。接着从询问中得知，主谋是一个叫刘疤头的跑掉了，很有可能躲藏在县城一个废品收购站的姘头那儿。这时高峰当机决断，命令留下三人看住小偷并立即押回所里，他和吴涛前往废品站去抓捕刘疤头。这时已是次日凌晨2点40几分了，高峰尽管劳累了一整天，却仍然谨慎地驾驶着警车行进在永连公路上，突然间被后面一辆从广东方向疾速而来的客车追尾相撞，车祸自天而降，警车被重重地撞翻，跌落到公路旁的坡底。高峰同志不幸牺牲，吴涛同志也身受重伤……”读到这儿的时候，听到英雄罹难，在场所有的人无不呱呱而泣。

　　接着是所里的指导员，也是高峰生前的老战友，冯杰上前致辞。他先是恭恭敬敬献上刚才在花园里摘来的一朵金黄色太阳花，再向老伙计深深鞠躬三下。因着冯杰平时酷爱文学，故而他的致辞有些古意风味。“高家一门，蓝田生玉。吾兄高峰，首推博爱，远近亲疏，一皆覆载，恺恻仁心，感动庶汇，爱力所及，原来忠诚，不作诳语，不存欺心。承党深恩，努力学习，身材怀玉，为民工作，誓言尽职，铁肩忠勇，朝晖暮霭，拳拳服膺，报之何时?苍天不公，好人薄命。呜呼吾兄，躯壳虽隳，灵则万古!”冯杰读罢，已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满脸婆娑……

　　葬礼正当时，碧蓝的天空，忽然“轰隆”的一声惊雷，既而天上的白云里响亮而酣畅地下来了一场太阳雨，似乎要竭力洗净英雄走向天国的道路。时至向晚，微雨乍晴，西边的山头一片澄明，太阳光华灿烂。清风起处，落叶如秋，静美似水，四野悄然无声。

　　在这样一个让人孤寂而又落寞的背景下，指导员冯杰无比惆怅，心里觉得空落落的。眼望着老伙计一路西去，心里就在不停地默念着，“老伙计，你千万要一路走好啊!”忽而又想起老伙计酷爱太阳花的那一点点爱好，心中就又像是在向老战友发誓一般的承诺说，“老伙计 ，你就放心的去吧!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好你的宝贝儿花园的!”

　　第四天清晨，派出所指导员冯杰照例早早儿到所里去上班。他先走进门卫值班室。这几年来，值班室的门卫工作一直是原来在所里退休的王根书职守。老王在所里工作了一辈子，为人厚道，工作勤恳，并且任劳任怨。平时大家好都喜欢亲切地叫他“老王头”。两个月前他很难为情地去求冯杰帮忙，替他那儿子王黎明找一份工作。冯杰看到王黎明身材魁梧，肌肉结实，试了试小伙子，力气不凡，觉得是块好钢。想到派出所一直以来警力不够，就让他来了所里做辅警。此后老王一直记着指导员的好。现在看见指导员冯杰进来，他连忙笑着问好，热情地请坐，还要去泡茶。冯杰连连摆手，很关切地对老王说：“老王，这几天你辛苦了!你帮我照顾高队长那花园，没出什么情况吧?”老王头就不好意思了，“不，不辛苦!冯指导交代的，我敢让那花儿出情况吗?顺手的事。”接着就压低声音说，“冯导，昨天晚上深夜唐所带着李民友和我家那狗崽，逮住了刘疤头，从他嘴里又揪出了三个。”冯杰一听，心里痛快，右手握拳晃动几下，很解气地连着说“好，好，好!”临走了又回头对老王头说一句，“哦，从今儿起，我来替高队长收拾那花儿，您老歇着。”

　　七点多一刻，时间还早，去看看老伙计的那些花儿吧。冯杰心下想着，于是轻轻悄悄，一路走来。小园幽径，香气飘来，芬芳四溢，沁人心脾。冯杰有些陶醉，平静而舒畅地享受着这种久违的亲切感觉，着实难得，又妙不可言啊!一会儿来到了那花园，只见那一列列一株株粗壮的圆形茎秆上，一层一层地舒展着一把一把芭蕉扇一般的叶子，又肥又绿。那些茎和叶奋力地托起了它们头顶上那一朵朵金黄的太阳花。太阳花开了，好美啊!一排排一朵朵，闪着光，透着亮。互相推着挤着。“我在开花!”它们在笑。“我在开花!”它们嚷嚷。摇着头，晃着脑，和阳光相挑逗，与同伴比漂亮。凑近了来一细看，每一朵轮子一般盛开的大花苞，圆圆的，满满的，鼓鼓的，似乎积淀着无穷的力量。那环状的花盘里长着密密麻麻的花蕊，一点点一串串，金黄金黄，又带着成熟的黝黑。花丛中蜜蜂儿漫天飞舞，嗡嗡一地，唱着歌，采着蜜，比着赛……

　　“哥——”，浑厚而高亢的声音从太阳花中飘过来，一下子传到了几乎忘我的享受着太阳花开的冯杰耳朵里。冯杰紧接着突然一睁开大眼。王黎明那一张太阳般的脸从花丛中一下冒了出来，红彤彤的，扑闪着大眼睛，嘴巴连喘着粗气。“哥，唐所叫我通知你，有任务。快!”冯杰一听罢，旋即应一声“马上就来”。“嗵”的一声，站起身来，整理警服，戴正警帽，正步走来，小王也紧跟其后。清晨绚烂的阳光下，冯杰引领着王黎明威武矫健地迈向前方。

　　(作者：湖南省蓝山县三蓝学校教师 颜凤成 )